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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尊一去,日头便彻底落下了。唐渐回身打坐,神色肃寂,其余弟子惶惶议论半天,也不知师尊缘何离去。四野漆黑深广,似乎潜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,忽然传来臯——的一声尖叫,伴随着响亮的翅膀扑打声划过头顶,众人大骇,拔剑而起。
路凡道:“是夜猫子。”
谢非羽笑道:“心有战场,草木皆兵。”
路凡道:“您不害怕么?”
谢非羽面上沉着笑道:“我也怕,但长在乡野,夜枭从小见得多了,自然不怕。”内心弹幕:你没见我一直紧紧跟着你么?一旦遇险,分分秒秒把你抱在怀里,借主角金身不死挂护体。
路凡点点头,不知如何搭话,抬脚踢走了一块小石子。去年茅草屋顶开了洞,误闯进一只大夜枭,自己同它搏斗了半天,终于抓来做成了夜宵,给阿娘炖了汤,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沾到荤腥。阿娘重病已久,日日咳血,开始还执意缝补琐屑贴补家用,后来眼睛也不好了,只能躺在床上,同他讲些往事,“那夜他打自月下而来,活脱脱像画里走出的仙人,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的俊秀模样……”每回都是一样的开头,他早已能通背。
路凡心头悲愤和期冀交织,他是谁?为什么抛下我们母子十二年不闻不问?他会为阿娘报仇么?不,求别人报仇算什么英雄好汉,我誓要学成屠龙技,手刃仇人!
然而复仇又谈何容易?今日我才知仙魔之力竟如此恐怖,蜉蝣何整?蟋蟀何惑?蝼蚁如何能撼天?我不惧死,只恐自己死若微尘,连仇人的鞋面都够不到。
他正在神思不属,忽听到那位名叫唐渐的青年问道:“可御剑者起身示意。”
九位清冥山弟子中站起了五位,分别是唐渐、谢非羽、苏非柔、霍非浊和一个名叫张非邪的青年。唐渐颔首道:“二人一剑,我们趁夜疾行,争取在日出前赶往有风鸣廊。”
霍非浊怪叫道:“有风鸣廊?为何不出洛水河谷?!”南列山脉绵亘三千里,越往西北山势愈耸峙,将东土分隔为北九州,南烟瘴。自南烟瘴返还九州有两条路,一条是东方广袤的洛水河谷,走此路则平坦无阻,一条则需西行北上,越六千尺摩天山壁,山壁上有一风蚀巨洞,巨风日夜呼啸,被称作有风鸣廊。
唐渐高举元殊道人剑蕙,喝道:“师尊信物在此。”
谢非羽苦笑,然后呢?你倒是接着说下去……算了,他知大师兄君子端方,实在做不得以权压人、狐假虎威之事来,还需他这狗腿出马,上前一步道:“师尊既将剑蕙与唐渐师兄,全权委令他统帅此间事宜,再加质疑就以欺师灭祖之罪论责!”
霍非浊果然向他投来怨毒不甘的视线,谢非羽欣然领受了。
其余门人虽有不解,但依旧麻利整顿好了,两两相携,跟在唐渐身后,御剑冲天。
谢非羽顺理成章地带上了路凡。一行人飞速上升到三千尺高度,夜风森寒,割面如刀,谢非羽施了个防风咒,又拿外袍盖住路凡的脸,道:“路还长,你先睡会。”
路凡拘谨地将头靠在他怀里,见谢非羽没有反对,蹭了蹭,闭上了眼。
南列多石山,獠牙差互,黑黢黢的万仞尖刀直插云霄,众人心神不敢稍缓,小心闪避叠出乱尖,生怕死成了烤串。待深入一道山间深峡,风势骤减,地势无险,谢非羽松了一口气,才发现路凡并未睡着,而是在脉脉无声的哭泣。这孩子哭得很有隐蔽性,连肩膀都不带抖一下,若非浸透衣襟的湿热,他是如何也发现不了的。
路凡新丧了娘亲,又饱经生死恐怖,嚎啕大哭也不为过。谢非羽手足无措,笨拙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,安慰道“别哭了,别伤心了,别哭……”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,他从不知自己的语言竟是这样贫瘠。
路凡被人安慰了反而更加心痛欲绝,哽咽出了声,谢非羽一个头顶两个大,聊胜于无地抚摸着路凡的头发和后背。
路凡这场眼泪憋了半天,也不知哭了多久,一直哭到又累又困,昏睡过去。睡前暗暗发誓,我此生就哭这么一次。
一行人片刻不停,终于在鸡鸣前赶到了有风鸣廊山。
“原地休息三炷香,随日出一起冲击有风鸣廊。”唐渐沉声吩咐,众门人如释重负,相扶相携,找到一隐秘的山崖悬洞,聚拢在一起打坐调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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