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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这时,单印的助手光头跑进来,说有两个年轻人拜见。单印点头说:“让他们进来。”两个小伙子进门后,缩着脖子重复了赵之印的原话。单印听着听着,脸色越变越暗,随后又变得苍白,身子剧烈地晃晃,歪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。
光头马上把单印送到医院,安排妥当后,对坐在病床沿上的大太太说:“太太,我带兄弟去把二太太抢回来,如果不给,就跟他们拼了。”单印猛地睁开眼睛,喊道:“光头,站住!谢师长曾说过,我们之间的恩怨只能以赌解决,不能动用武力。”
单印何尝不想报仇啊,他谢光宁凭着军队,在他们师兄弟之间插了一足,让他展不开手脚。最让单印感到无奈的是,他谢光宁与赵之运狼狈为奸,利用赌博赚钱。如果自己贸然动武,谢光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。
谢光宁本来就是土匪出身,刚出来混时追随袁世凯,眼见老袁不占上风了,便带着部队来到成都,成为最有实力的流氓头子。他的手伸得很长,伸进了各行各业的兜里,不停地往外掏钱,谁要是不出血,他极有办法对付你。比如,暗里派人把你的儿女绑架,又装好人帮忙查找,索要巨额费用,把人家给害死还让人家感谢他。淳朴的成都人一直都被蒙在鼓里,他们还以为谢光宁是仁义之师,为成都的安定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,并到处宣扬他的好。
身为赌王的单印在医院里也是不能平静,其实,为赌者,就算死掉也不会平静。有个赌王死后,坟被人家挖成盘子,尸骨散落得像被炸飞。至于是仇人所为或是盗墓为财,这个谁都不知道。在单印住院的几天里,因为押他而输的赌徒们曾来闹过事,还送过死耗子,还有人送来斑驳着鲜血的恐吓信,还有人前来求师拜艺,把他烦得差点吐血。没办法,这就是赌徒的生活,你选择了惊险的行业,就拥有了惊险的生活。
单印勉强在医院待了三天,赶紧回家了。回家刚坐下,端起茶杯来还没凑上嘴唇,就有人前来送婚帖。原来,赵之运要跟刘芳举行婚礼,请他参加。上面写道:“请单兄到场对所有的嘉宾说,祝我跟刘芳百年好合,儿孙满堂,余将不胜感激……”单印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摔成几瓣,他咆哮道:“赵之运,你欺人太甚,我跟你没完!”
自赵之运赢了单印的二夫人刘芳,报纸几乎用整版的文字图片详细分析了他们同门为师,从互敬互爱到反目成仇的原因,并且指出,其主要原因是由于争夺象征袍哥会权力的扳指,以至于发展到血刃相见。随后,大家又从报上看到赵之运与刘芳的结婚照与婚帖,于是又掀起了议论的高潮。然而,人本善良,历来都肯同情弱者,大家想到刘芳母子分离,嫁与仇人为妻,都感到赵之运很恶劣,是个无赖。
由于谢光宁师长要亲自到赵公馆贺喜,各界名流捕捉到这个消息,哪敢不去凑这个热闹。毕竟,谢光宁在成都是最有实力的,可以决定他们的前程与生死。大家都带着礼物,纷纷赶往赵公馆。五短身材的赵之运穿西服,戴礼帽,显得不伦不类。他那张胖乎乎的脸,圆圆的眼睛,粗黑的眉毛中那枚指盖大小的黑痣,都在他得意的外表下更加丑陋。刘芳身穿拖地的洁白婚纱,表情像为死去的丈夫吊丧。两人站在一起就像白雪公主与小矮人,就像天鹅与鸭子,显得那么不和谐,那么的碍眼。
在宴会开始之前,谢光宁与赵之运来到书房。这是个三面围着书架,当中摆有书桌的房子。红木的书架上塞满整齐的书籍,并有不少大部头,竟然还有石印的《骈字类编》。这部书共有240卷,是清张廷玉编。本书是专收“骈字”,即两字相连的词语。收单字1604个。这些单字分编入13门中,即天地门、时令门、山水门、居处门、珍宝门、数目门、方隅门、彩色门、器物门、鸟兽门、虫鱼门、人事门。其实,赵之运并不认识几个字,也就用这些书来装饰罢了。
谢光宁背对着赵之运,面对书架。他身材高大,腰板笔直。由于身着军装,背影里都带着威严。他声音是低沉的,富有金属质感的:“之运啊,赢个女人本来影响不好,有什么可张扬的!再者,这样的赌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,既不能给对方带来重创,也不能为自己增加名气,简直是愚蠢之极。记住,如果单印向你挑战,你要激发他把全部家业押上,然后果断赢取,把他彻底打垮。只要你能做到,本座就把扳指交付于你,然后帮助你成为袍哥会老大,从此你将一呼百应,前程似锦,足以光宗耀祖。”
赵之运点头说:“谢谢师座,在下一定要把他打败。”
谢光宁猛转过身来,目光冷冷地说:“平时呢,不要老是把精力都放在新娘子身上,还是多练练自己的赌技才是。刘芳作为人妻,人母,处于悲愤交加之时,你,小心睡觉的时候,新娘子会用剪刀对付你的脖子。”他说的话像开玩笑,但脸上的表情却很冷。谢光宁有张蜡黄的长脸,浓重的眉毛下是双三角眼,眼睛虽小但深幽锐利。自他来到成都之后,大家都没有见过他正儿八经地笑过,那副冷硬的表情像刻上去的,一般人都不敢跟他对视,因为看到他都会脖子梗发凉,别说去挑战他的目光了。
赵之运躲着谢光宁的目光,低下头说:“谢谢师座关心。”
谢光宁耷下眼皮:“今天本座过来,面子给你了,宴会就不参加了。”回去的路上,谢光宁并没有直接回府,而是来到单印家。据他的小舅子李文轩说,赵之运与单印这次轰轰烈烈的赌战,虽然各界下注踊跃,但仅仅才抽了几万大洋的水。这些钱根本就不够一个月的军费开支,何况他还要把收入劈给同僚潘师长一部分。他必须要尽快促成两个赌王之间的家业赌战,把两个赌王的财产合并起来,然后再想办法切到手里。
谢光宁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。新政府与旧政府正在用战争交班,天下分出几个派系,清朝守旧势力依旧努力光复,袁大总统旧部仍有实力,蒋介石的兴起让形势变得越来越不明朗。他们川军四分五裂,群龙无首,没有哪个部门拨给他们军费,为了保住自己手里的军队,他们必须想办法自己养兵。
这时候,单印正与光头在客厅里商量怎么对付赵之运,把之前失却的颜面挽回。自输掉刘芳后,大夫人的埋怨,两个孩子的哭闹,以及外界的舆论,已经让单印焦头烂额,他再也坐不住了,他要对赵之运进行反击,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。当谢光宁来到后,单印与光头忙站起来,但谢光宁并未坐,而是倒背着手耷着眼皮说:“单贤弟,本座听说你身体欠佳,专门过来看望于你,现在好点了吗?”
“谢谢师座,已经没有大碍了。”
“这个,之运太不像话了,本来赢别人的妻女就非光彩之事,他竟然如此张扬地与你的夫人刘芳成亲。我过去把他骂了。不像话嘛,你赢了别人的夫人又登报又大办亲事,还在报上公布婚帖,这哪像个赌王做的事情,这简直就是,啊,不像话!”
“师座,这个仇我肯定要报的。”
“是的是的,这件事谁也不会等闲视之的。不过,以后不要再进行这样的赌博了,你们身为赌王,要注意身份。拿女人来赌这本来就不像话嘛,这本来就是小赌徒的行为嘛。单贤弟,本座是支持你的嘛,希望你做好准备,把赵之运的家业赢过来,只有这样才能把他彻底摧毁,才能树立你在成都的地位。你放心,将来本座会把这枚象征袍哥会最高权力的扳指给你,帮助你当上本来就属于你的大哥位置。”
“多谢师座栽培,单印定当努力。”
“好啦,你好好休息吧,本座先告辞了。”
在回家的车上,谢光宁转转拇指上的那截扳指,用鼻子哼了声。当初,谢光宁带兵来到成都,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到府上拜见,唯有袍哥会的裘玉堂没登门,还在外面放风说,他谢光宁充其量一个师的兵力,我袍哥会的会员何止五个师。谢光宁听到这些风声后,并没有发表言论,而是带着礼物,亲自去拜见裘玉堂。因为他明白,自己远道而来,初来乍到,而袍哥会又是坐地户,势力非常大,他必须先把自己低调成狗,然后再伺机咬他。
至今,谢光宁还记得裘玉堂脸上的傲气。他转动着板指,眉飞色舞地对他讲陪老佛爷打牌的事情,整整讲了两个小时。谢光宁耐着性子听着,还要装出爱听的样子,但心里已经产生恨了。真正让谢光宁爆发的是他的经济危机。由于发不下军费,下面的军官开始闹,当兵的开始私逃,他的军队面临解体的时候,前去跟裘玉堂求助,没想到裘玉堂却爱答不理地说,小谢啊,历来都是别人的钱往老夫的兜里跑,还没有见过老夫的钱往别人手里跑的事情。谢光宁忍无可忍,便派出两路,一路埋伏在裘玉堂听戏回来的路上,一路去裘玉堂家里翻箱倒柜,策划了一起极为轰动的悬案。
谢光宁回到家里,听说潘师长在客厅里等他,眉头不由微微皱起来。潘叔才的军队晚于谢光宁的军队来成都,因为先入为主,潘对谢光宁非常尊重。谢光宁曾对他说,啊,来到成都,你不必操心成都的经济,特别是烟土与赌博生意。以后你军队的费用呢,我会帮你想办法解决。近来潘叔才发现,他谢光宁每个月拨给他的钱根本就不够军费开支,军心越来越不稳,有很多兵都逃到别的部队里去了,这让他有了危机感。
“谢兄,我的兄弟们都饿得想要吃人了。”
“放心吧,明天我让文轩把银票送过去。”
“多少?现在我可缺着大口子呢,没十万大洋是应付不了啦。”
“潘兄,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,烟土生意难做啊。现在所有的经济来源就指望赌博抽点头,但是能抽多少水呢?赵之运赢了女人也没赢钱,我还有落下多少钱呢?”
“要真不行,我打发兄弟们去切几个大户。”
“万万不可啊。自军团长病逝后,各师自谋生存,现在局势还不明朗,都在持观望状态。我们还要在成都长居,俗话说得好,兔子不吃窝边草,不到万不得已,是绝不能动成都的富豪的,否则会产生极坏的影响,会失去鱼水之情,我们很难在此立足。这样吧,本次赵之运与单印的赌局,我共得三万大洋抽水,你全部拿去。放心吧,最后我正在促成赵之运与单印的生死之战,争取把两个赌王的财产合并起来,然后再把他们的财产切到手里,如果成功,足以应对我们两个师五年的开支。五年之后,想必大局已定,我等自会找到归宿,就不会再愁军费问题了,现在,我们应同甘共苦,携手共渡难关才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