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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安娜,你听我解释。”
“我来替你解释吧!这些盗墓贼,都是你麾下的士兵假扮,换上土匪装束,用的却还是军队的武器。你们焚烧了北邙山盗墓学堂,绑架了小木,因此才能深入白鹿原唐朝大墓。惟其如此,打着追捕盗墓贼的名义,你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墓道。可怜这些士兵们,为你杀人放火为你盗墓,却被你卸磨杀驴,全数击毙于此,仅留小木一个活口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上,安娜摆出鱼死网破的气概,小木躲藏在她身后,向齐远山瞪着双眼说:“这是真的吗?盗墓学堂是你烧的?海女是你杀的?”
齐远山沉默半晌,举枪对准欧阳安娜和小木:“对不起,我别无选择。过几日大军就要出关抗战,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。”
不容分说,士兵们一拥而上,重新将安娜和小木五花大绑起来。
齐远山再不敢看欧阳安娜的眼睛,自从九年前,安娜去寻找秦北洋的那天起,他俩便已形同陌路了。
少顷,地宫的墓室门打开了。
齐远山深呼吸一口,命人往里扔了几只活鸡,接着便听到鸡叫声。几名大胆的年轻士兵挑着马灯进入。金灿灿的壁画反光下,偌大的地宫让每个人目瞪口呆,似乎每寸空气中飘荡着唐朝鬼魂。待到尘埃落定,朽烂的气味退却,齐远山借着灯光往里,只见地宫中心的棺床上,躺着一具硕大的明朝棺材。
明朝棺材。
齐远山看得真切,他也跟随秦北洋下过古墓,这些年留心各地盗墓与考古发掘,还亲自抓过盗墓贼,对于各个年代的古墓颇为熟悉,惊觉明朝棺椁怎地出现在唐朝地宫?
更让齐远山倒吸一口冷气的是——这具明朝棺材上盘踞着一只猫。
黑色的猫,身体拉长恍如一条蛇,目光幽幽地注视这伙不速之客。
齐远山认得这只猫,它曾经住在他家,陪伴闺女九色十多年,来自乾陵侧畔的永泰公主墓之中。
这只猫至少有一千两百多岁了,它盘踞在一千两百年前的唐朝小皇子地宫,毫无违和感。
乌黑的蛇猫向齐远山呲牙咧嘴,发出刺耳的警告声。它认得这位闯入者。从它伴随小九色开始,就从没给过齐远山好脸色。每次齐远山抱小九色,看到这只蛇猫凌厉的目光,便感到后脊梁发凉。
齐远山抬手就给了蛇猫一枪。
他是神枪手,当年在日本留学时弹无虚发。蛇猫早有预感,提前腾跃到地宫穹顶。士兵们纷纷向上头开火,子弹在地宫中乱撞,不断有壁画碎片掉落,仿佛穹顶上的星辰纷纷坠跌……
“停!”
齐远山一声令下,枪声停歇,这伙士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精锐,训练有素,视死如归。
他仰天看着地宫穹顶,发现蛇猫不见了。
士兵们端着刺刀搜索地宫各处角落,除了被打碎的坛坛罐罐与古物,并没有任何猫或者人的踪迹。
这只猫就像个魂,没由来地出现在永泰公主墓中,又没由来地消失在唐朝小皇子地宫穹顶之上。
齐远山顾不得它了,抢一步向前,围绕明朝棺椁转了两圈,伸出鼻子嗅了嗅,再用巴掌拍了拍棺材板,骤然下令:“开棺!”
棺材打开了。
十几名士兵的刺刀,撬开了唐朝大墓里的明朝棺材。一阵烟雾翻腾而起,宛如四周壁画里的魂灵们都回来了。他们将棺材盖小心地移开,正上方悬挂起一盏明亮的马灯。
齐远山把头探到棺材上,看见了躺在其中的男人。
那时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,披肩长发一半黑一半白,面容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,脸颊上布满灰色须髯,皮肤却如冰冻过般惨白。
齐远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,就像二十年前在太行山的狼群中初相见。那时他俩都是半大孩子,如今各自出走半生,归来虽非尘满面鬓如霜,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了。
“北……洋……”
他轻声唤出了躺在棺椁里的男人的名字。
如假包换的秦北洋。他的身体和四肢都是完整的。除了头部与面孔,全身每一处皮肤都布满奇怪图案的纹身。齐远山仔细端详秦北洋赤裸的身体,除了胸口用红丝线挂着那枚和田暖血玉,便是一丝不挂。胸口凸出发达的肌肉,犹如古希腊罗马或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。记忆中的秦北洋原本身材高大,个头在一米八以上,如今身体每个部分都变大了一圈,甚至包括男人的下体。粗粗目测一番,秦北洋已在棺材里二次发育到了一米九以上。
齐远山明明记得——五年前,“一二八事变”,上海浦东陆家嘴的墨者天工化为火海,秦北洋被日本轰炸机投下的最后一颗炸弹碎片击中,从肩膀到肋骨再到大腿骨和足尖部分,骨骼几乎全部断裂。他的双手双脚全被截肢,同时高位截瘫,这辈子别说是行动,就连转动脖颈也极为困难。
秦北洋的一对胳膊与两条长腿,又是如何从残破的躯干里长出来的呢?齐远山想想就感觉可怕,他屏着呼吸,噤若寒蝉,缓缓伸出手来,触摸秦北洋的胸口。
冰凉冰凉的,齐远山仿佛摸着了死人——棺材里躺着的不是死人又是什么?
心脏猛然收缩,手指头像被电流滚过,齐远山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。刚才那记触摸,不但感觉是冰凉的,而且是硬的。秦北洋的胸口不是男性肌肉的紧绷,更不是死后尸体的僵硬,而是骨头般的,石头般的,甚至可说是钢铁般的坚硬。
齐远山这才明白——替换秦北洋的四肢,包裹他全身的物质,早已不是血肉之躯,而是钢铁之躯。
就像一尊镇墓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