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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太不像话了!这不成了过激党煽动吗?”一个英国男人说。
男人身边的一个美国女人说:“这个女人挺可爱的,叫作什么Lily Chang,我要去会会她。”
英国男人说:“这是中国的玛丽·璧克馥。你在美国能约见玛丽·璧克馥这样的明星吗?”
“别找别扭话说!”女的气鼓鼓地说,“在中国,我就是能跟名人平起平坐!”
那个英国人的直觉很敏锐,如意影片公司出品的《飞行女侠》,在1925年的背景上,真成了过激煽动。5月下旬的上海,示威演说者往往拿这电影来给人们鼓劲。游行的示威人群,每次走过正在放映《飞行女侠》的电影院,必然欢呼雀跃。若正好逢电影院散场,人们从电影院里出来,直接冲上大街,加入游行队伍,大大壮了爱国志气,高呼“打倒帝国主义”,口号震天。
在南京路虞洽卿路口,租界巡捕的高压水龙对着游行队伍狂扫,不少人被急水冲倒在地上,但也有全身衣服湿得粘在皮肤上的矫健少女,学着“飞行女侠”的本领爬上水龙车,跟巡捕房的水龙枪手搏斗。
这个夏日,是新女侠常荔荔大出风头的季节。刘骥在游行队伍中,看到这些敢打敢斗、敢为男人先的上海女人,被水淋得身体线条毕露,却毫不觉得有必要遮掩一下,不禁想起德拉克洛瓦的名画《自由领导人民》,守在巴黎街垒的男人们,看到自由女神的尖耸的乳房,勇气百倍地敢为时代而死。
几年后,他开始写小说,醉心于写出一系列有健美豪乳的革命女性。
现在筱月桂正坐在我对面,当年醉倒上海滩的身材依然,连我这个女子都看得脸红心跳。我问她驻颜用了什么神术?她只是笑笑,几乎有点腼腆。
常荔荔没有继承筱月桂亮丽糯柔的嗓子,却继承了筱月桂的身材,西洋式的三围,尤其是那对乳房,正在青春的身体上越长越挺拔。她不必像筱月桂当年,被迫裹胸。
中国春宫画中的女裸体,也就是中国男人的色情想象,几乎全是上下一笼统的肉筒子。美女无非比较纤细一点,乳房马马虎虎点两下,敷衍了事。中国写美人的无数诗文,什么都写,写身体却只有几个套语“酥胸”、“纤腰袅娜”、“香温玉软”,似乎从来没有往身材上看一眼。
自从筱月桂有这“中国式”的体态,此后这样的身材,就不断出现在国人艺术表现之中,也更多地出现在中国女人身上。
当年常力雄怎么会一下子看上小月桂,而且被迷得灵魂出窍?
我一直没有弄明白这一点,直到细读刘骥的早期小说,想到上海现代性形成,方然大悟。他的《红蔷薇》《狂流三部曲》和《江》,其中的女性主人公,尤其是女革命者,都有一副“魔鬼身材”,丰乳细腰。
刘骥成为中国的德拉克罗瓦!我用不着怀疑,他写那一批小说时,心里想的是筱月桂。
说来荒唐:乳房,成为时代精神的象征,新时代的新兴奋点。而且这观点是由中国人自己提出的。
那么,这个江湖好汉常力雄,在华洋混杂的上海滩,不自觉地拥抱了尚未完全显露形态的新时代精神。如果允许我妙笔惊人,常力雄真是先天下之爱而爱。1925年爱上《飞行女侠》中常荔荔健美体态的上海市民,比常力雄看女人的眼光晚了十八年。刘骥的小说,上海《良友》画报的广告,都要到二十年代末,三围才开始夸张起来,比常力雄的眼光晚了二十多年。
飞机在指挥部上空俯冲下来,差点擦到人头上,突然又猛地拔高,从飞机上看地面,一会儿小,一会儿大。将军手搭凉棚在观看。
他问:“飞将军是谁?”
飞机终于降落了,红巾女从机舱跳上机翼,又矫健地跳下来。将军带了随从走上去,带头向英雄敬礼。红巾女脱掉帽子和护目镜,将军呆住了。
“原来是你!”
红巾女做妩媚女子态,把手伸给将军。
“你娶我吗?”
将军像西方人那样单腿跪地,吻她的手。
“请小姐同意嫁给我。”
电影最后的镜头,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,揽着披一袭白婚纱的美貌女子,两人对视,情意绵绵,头越靠越近,在嘴唇亲吻互相接上的那一霎之前,片子切断,打出了“终”字。
全体站起,长时间地鼓掌,男人欢叫,女人擦眼泪。看到此情景,电影院的包厢里,筱月桂余其扬和常荔荔三个人兴奋地拥抱在一起。
电影院正在散场,观众中有人看见了包厢里的人,尖叫起来,“筱月桂,申曲女王!”“看呀,那是常荔荔!”其他观众也都冲到走廊,拦在门口,尤其是女人,个个要挤上来摸一下常荔荔和筱月桂。余其扬赶紧指挥手下人保护这母女俩,他们挤进汽车,人群包围着汽车,汽车慢慢朝外驶。
电影院门口,上面整堵墙画着常荔荔,脸像个舞女那么妩媚,但身穿皮航空服,英姿剽悍,跟当时的纯情女电影明星很不一样,一时“荔荔服”——夹克式军装——成为青年女性勇敢的象征。
天还没暗,彩色霓虹灯广告却打亮了:
如意影片公司空前巨制
常荔荔主演
飞行女侠
在汽车里筱月桂搂着常荔荔说:“你比我当年还红!乖荔荔,你真让妈妈高兴!”
余其扬在前面回过头来说:“如意公司这下子大赚了!”
常荔荔还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余其扬的头:“你就想着钱!我要跟好莱坞合拍大片!我的英语,我的美貌,还有我第一流的演技,整个上海无人可敌!Absolutely no one!”
“别急,别急。”筱月桂兴奋地说,“我们一直拍下去。让你红透天,让我们赚够钱!就是我可怜的如意申曲团,已经好久没有去照应了。”